“打工人”流行背后：年轻一代为什么痛恨互联网？

抖音、快手或许有着B站这个社区更大的人群样本，不过活跃在两个平台的年轻人都在AI所编织的信息茧房里自娱自乐。在过去几年的时间里，B站成为年轻人文化和价值输出的阵地，许多困在抖音、快手的人物和故事，大都由B站开始破圈，比如“怪鸽奥利给”、“影流之主”。懂王的称谓，川建国的调侃，也是从这开始。

B站最近的一次文化输出，是“打工人”。

弹幕背后是年轻一代的情绪表达，从“996福报”的嘲讽，到“人民富豪”的轻蔑，再到“打工人”的自嘲，以及“中必赢”的呐喊，“川建国”的讥笑，可以看出他们立场鲜明，爱恨分明。

年轻人这鲜明的爱憎，来自历史的惯性。

2014年，北大汇丰金融研究院院长巴曙松译著颇丰，巴教授在这一年翻译出版了前美联储主席伯南克的《金融的本质》、美联储第一位女主席珍妮特·耶伦的《令人惊艳的十年》、艾伦·布林德的《当音乐停止之后》以及托马斯·皮凯蒂的《21世纪资本论》。

前三本书，作者都是美国人，《21世纪资本论》作者却是来自法国，《21世纪资本论》可视为对前三本书所代表的某种总结和反思，浪漫偏左法国与自由偏右美国的鲜明对比。中信出版社成功地将这本著作推成了“年度畅销书”，这本数据研究严谨又纷繁复杂的经济学图书，更像政论，许多人购买这本书其实并不需要通篇研读，他们只需要看结论和每篇的论点。

作者对来自18世纪工业革命至今的财富分配数据进行分析比较，得出一个结论：不加制约的资本主义导致了财富不平等的加剧，自由市场经济并不完全解决财富分配不平等的问题。

2014年，中国高校毕业生首次突破700万大关，比2016年增加28万，媒体将这一年形容为“史上最难就业季”，但其实，此后几年应届毕业生再一次次刷新记录：2015年是749万、2016年765万、2017年795万、2018年820万、2019年834万。

2020年，全国高校应届毕业生874万，再创新高。应届毕业生再创新高的同时，高校研究生招生也在创下新高，2020年9月7日，广西大学新生开学典礼上校长赵跃宇在致辞中说，“广西大学迎来了6000多名本科生、5000多名研究生新同学”。

2014年，中国互联网公司开启了新一轮上市浪潮，这一年科技股上市一共有31家，聚美优品、蓝港互动、一嗨租车、途牛、陌陌、京东之外，还有阿里巴巴。阿里的上市，一波三折，原本计划在香港上市，但港股没有AB股架构，数次沟通未能达成结果，阿里辗转去了美国。

阿里集团上市被誉为标志性事件，阿里此前在2007年在香港挂牌了旗下B2B业务。阿里巴巴上市是在B2B业务最好的时间点，赶在了2008年美国次贷危机席卷全球前上市。

美国时间2015年6月，美国共和党人唐纳德·特朗普宣布参选美国总统，一年后的11月9日，当选美国45任总统，并在2017年1月20日宣誓就职。

回头来看，许多改变历史性事件都发生在2015年。

2015年是中国互联网，也是中国经济转折的一年。互联网发生了许多大事，或者说互联网的通货膨胀开始在2015年。

第一件事，是4G普及和互联网的下沉。2015年一年时间，中国移动4G用户从2014年的9千万飙升至3.1亿，中国电信4G终端用户数净增5138万户，中国联通4G用户数是4416万。

这一年，全国网民规模6.88亿，新增3951万，其中手机网民6.2亿，较去年增加了6303万。

另一个数据是来自腾讯的，2014年年底，微信有5亿活跃用户，2015年年底，微信用户数突破6.97亿，一年时间，微信就增加了1.97亿，近2亿用户，与此同时，微信6.97亿活跃用户数，约等于中国城镇人口数。

4G普及是移动互联网的硬件基础，更多新增网民，意味着市场需求也在扩大。于是有了第二件事，滥觞于2015年的移动互联网大航海时代，或者说是移动互联网的创业高潮。

2015年第一次有了“互联网+”、“大众创业、万众创新”的概念，什么O2O，互联网金融、自媒体等等，都是从2015年开始的。也是2015年，滴滴与快的打车合并，成为“滴滴出行”，58网合并赶集网，美团合并大众点评。回头来看，大公司的合并，是“内卷”的必然选择。

移动互联网的创业浪潮，除了移动互联网普及，还有一个大的前提是中国的城市化，中国是在2011年城镇人口首次超过农村人口，在2015年，中国城镇人口数是56.1%。

移动互联网的创业浪潮，最大的市场就是紧盯中国城镇，那时候机会所有的O2O公司都是在城市展开竞争，创业的方向就是盯着城镇人群的“衣食住行，吃喝玩乐”。

2015年开始，北京、上海、深圳、广州房价开启了新一轮上涨，在它们的带动下，许多一线城市、新一线、二线城市，甚至还有县城都在涨价。上涨的不止房价，还有互联网巨头股价，以及各种创业公司的估值。

2015年的福布斯全球首富是比尔盖茨，净资产792亿，此后的2016、2017年，比尔·盖茨蝉联了，他的财富在2017年是860亿美元，2017年《福布斯》全球富豪榜中，一共有2043人上榜，这一数字在2016年是1810人，新增了233人，是过去31年来增加幅度最大的一年，富豪们的平均资产是37.5亿美元。

2018年，福布斯榜单再次创新记录，亚马逊的创始人杰夫·贝索斯首次成为全球首富，他的财富是1120亿美元，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千亿美元富豪。挤上榜单的有2208个富豪，平均净财富是41亿美元，前20位富豪的净财富总额创历史新高，1.2万亿美元。

也是2015年，A股迎来了一波短暂的牛市。遗憾的是，这波牛市未能持久。

滥觞于2015年的移动创业浪潮，在e租宝事件开始降温，最终在2017年退却，标志性事件，是共享单车泡沫的幻灭。也是2017年开始，互联网巨头们开始将触角更多的伸向线下传统制造、零售和服务业。从2012年开始，腾讯和阿里，两家公司为代表，通过一系列的投资、并购试图构建起围绕自己的生态经济体。其中，腾讯尤其成功，它以独特的流量优势和资本实力，几乎囊括了中国互联网最优质的公司，包括超千亿美元的京东、美团、拼多多，以及大量数百、几十亿美元的独角兽。

巨头控制的联盟的存在，是互联网“内卷”的集中体现。“内卷”更极致的体现是，哪怕是“腾讯联盟”，美团、京东、拼多多、滴滴以及微信等，也在相互厮杀。

比如，滴滴、美团、拼多多都挤进了社区团购的赛道，刘强东甚至要亲自督战京东社区团购。

这轮互联网创业浪潮还强化了一个特有的互联网现象——非正式就业。微信公众号诞生了“自媒体”，滴滴催生了“滴滴司机”，美团推动了“外卖小哥”，好的一面是，互联网平台为社会提供了大量的就业岗位，但坏的一面是，它增加了自我雇佣者的风险，比如没有失业保障。

移动互联网创业浪潮，尤其是2015年后开启的诸多风口，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。不同互联网过去历史的是，这一次短暂兴亡浪潮，将更多的普通用户尤其是年轻一代卷入其中，与之陪葬或埋单。比如ofo小黄车的押金，比如各种校园贷P2P，又比如时下的蛋壳公寓、社区团购。

互联网的深入必定是，从互联网到互联网+，从精英互联网向大众互联网的进化。

王兴曾说，“过去二十几年，越晚上网的人，平均受教育程度越低。这条可以解释很多现象”。当互联网从纯粹的互联网渗透我们的衣食住行，当互联网传统巨头牢牢占据竞争优势，有野心的新的挑战者唯一能做的，只剩下，用更冒险、激进的手段，激发或挖掘更低收入人群的市场，豪赌一把。

共享单车之殇，P2P乱相治理，是中国互联网的转折点。互联网曾是价值正确的象征，是朝阳产业的代表，拥有绝对的舆论主动权，现在，批评互联网成为政治正确的风尚，互联网甚至成为既得利益的象征，是摧毁价值，击溃秩序的代言。

曾经DT时代的呼唤，用数据指导、改造生产、生活，现在变成了社交媒体中愈演愈烈的大数据杀熟。互联网迎来了尴尬一幕。

更遗憾的是，移动激荡巨变的这五年，互联网公司们并未向社会输出正向的价值观。2015年，创业公司与大佬们都在争相称颂“黑暗森林法则”，2018年，新生代企业家在输出他的“无限游戏”观念。

黑暗森林里，他人就是地狱，是永恒的威胁，一众互联网公司举着“我毁灭你，与你无关”的宇宙文明旗帜相互厮杀，没有边界限制的互联网成为战争和掠夺是唯一主题的“贪吃蛇游戏”，创业公司也好，千亿帝国也罢，它们的目标只有一个，胜利，不顾一切的胜利。

互联网的诞生实现了“地球村”设想，互联网加速了信息的流动，移动互联网把信息流动推向了极致，这是个更快速，人人都能参与，且随时随地参与。

PC互联网，搜索和超链接跳转，塑造了一代人的思考方式：从问题切入，努力追寻真相；移动互联网，智能推荐的信息流和各种“刷”，同样塑造了一代人的思考方式：从事实或剧情切入，追求情绪的宣泄。

……

这一切一切交织在一起，也就有了我们的当下。

作为互联网卑微的从业者，也是渺小的既得利益者，我更愿意希望我们的互联网能够慢下来，重新找到往日那种能够唤醒你我心中美好期许的力量和勇气。我们不应该只有一个只有速度和效率、只有第一，老二非死不可、只有财富欲望和商业野心的互联网…